乡下小镇现在正值“赶场”日，大大小小商贩在街头吆喝，路上时不时的也有熟人碰头，一寒暄起来就快到了正午。而在街头位置卖卤水豆腐的，是住在离小镇十里以外的山头的杨忠志，此时他的豆腐已经快售空，正慢悠悠地收拾着准备回家。
挑着担子的杨忠志笑盈盈地答道：“是啊，有的忙活啦！”
杨忠志坐在灶头，柴火烧得正旺，“噼里啪啦”映得他的脸红彤彤，锅里米饭的香气已经按耐不住想要扑到他的鼻上来。一旁磨豆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余霞——豆子是经过反复淘洗的，浮在水面的豆子都统统扔了去，对于做豆腐，他俩从不马虎。这夫妻俩也并非无依无靠，只是两个孩子——大女儿和二儿子都在城市工作，三年两头难见一次。靠卖豆腐，村里的人、小镇的人都熟识了他们，在这个山村里，一不小心就快生活了一辈子。
收音机播报明天是大晴天，“路不滑，你跟我一起去，给家里添点儿东西——家里好像没醋了，正好买点儿。”杨忠志在门槛边坐着，望着天上的星宿一闪一闪。
“说什么说什么呢，好日子长着呢！”杨忠志给一位客人称好了豆腐。
“什么？”杨志忠听到这儿，浑身上下一发麻，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。旁边的余霞也颇为吃惊，两个人都停下了手头的活儿。
李大婶有些被吓到，耳边一缕鬓发都颤巍巍地落下来遮住了脸，“可……可是有政府补贴，你们又不愁吃穿。”
夜幕很快降临。
两个人都长得很干净，年纪不大，一个人手里夹着一个绿网格子的文件夹。杨忠志请他们坐下，让余霞去给他们泡了一壶茶。
“我知道你们来干嘛的。我不同意。”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，杨忠志却甩了这样一句冷冷的话来。
杨忠志再一次插话：“不行就是不行！什么补贴金，我不要了成不成！您就让政府行行好，留我们这一片地！行行好！”杨忠志突然站起来，那种情愫一下子冲到了他的鼻尖，瞬时整张俩都通红，眼里闪光，眼角泛泪，“我们一直生活在这里，一直守候着这片土地，我不能割舍它，它是无价的呀……是用钱换不来的……无价的……”杨忠志开始抽泣，一下下的呼吸里透着大半辈子的无奈。此时土地里的豆子还在暗地里生长，只是忽觉寒意，随着冷风抖了抖身子。
杨忠志明白，他不能为难这两个人，更不能为难政府——可是他自己却万分为难。握笔的手一直不住地抖，颤颤巍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。
第二天很早。鸟儿都还没醒，星宿也还挂着，只是天还朦胧。杨忠志一个人去了田里，坐在冰冷寂静的田埂上。他掐下了一朵紫色的黄豆花，捏在手上，身体一抖一抖，眼里终于忍不住的泪水滴到了膝盖上。“守候你们，不容易啊．．．．．．”他开始放声哭泣，哭得惊天动地——以前养着这一方土，他就从来没伤心过。鸟儿似乎都被惊醒，东方也开始吐白，杨忠志的呼吸越来越急促，每次喘气都哭得肋骨疼，“我舍不得啊！”他最后一声嘶吼，终于哭岔了气，手里的黄豆花掉落下来，但发出的却是一声不小的闷响……
“唉，这下镇上没人吆喝着买豆腐咯……”李大嫂长长的吁了一口气。
“卖豆腐咯！香嫩可口的正宗卤水豆腐！”
“杨大叔，又来卖豆腐啊！今天收摊儿挺早嘛，回去媳妇儿要加把劲磨豆子咯！”李大婶儿嗑着瓜子儿，手里是跟往常一样的大包小包——全是塞嘴的好吃的。
日落西山头，还有一缕余晖没被赶下去，正正地照着杨忠志的土砖房子。
土砖房子后的一大片山坡，是夫妻俩生活中最美的景色。那一大片，种满了黄豆，花开花落豆子结果，像是孩子般的笑颜，难舍难分。没到豆熟，收割了大量的黄豆，此时的二人最为喜滋滋，没日没夜地在石磨旁，边哼着小曲儿边磨豆子。杨忠志负责推石磨，咿呀咿呀的房梁也唱歌，才不需要什么驴来充当人力——同时也要把豆腐推到镇上去卖。余霞则待在家里，磨豆的时候就添水，采摘豆子、一遍遍地淘洗豆子，这二人的生活，围着豆腐一直打转转。
第二天。“哎哟真是难得一见！怎么两人一起出来啦！”李大婶又开始唠长唠短，“可是……好日子不长了唉……”
“你家后面那块地啊，要被占来植树造林咯！”李大婶这次没有瓜子磕了，“政府昨天不是派了两个人来吗，说是今天晚上到你家来商量。”
“不同意！坚决不同意！我们生活了那么多年，那么大一片土，怎么说占就占呢？”杨忠志气得一把放下手里的刀，放豆腐的木板抖了几抖，“嗡嗡”的声音击荡在每个人心里。
“那片土地是我的根，是我的命！就算死，我也要死在那片土上！绝不能让任何人占了去！”杨忠志说罢，和妻子匆匆收拾了回家，一路上两人没有说一句话。
李大嫂说的话没有错，果不其然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。
“杨同志，今天我们……”其中一个人开口介绍，话还没说完，就被杨忠志打断。
那个年轻人有些紧张，清了清嗓子又解释道：“我大概了解您的意愿了，可是杨同志，这是政府的硬性要求，不是说愿不愿意的，当然如果您把那块地让出来，我们自然……”
“那对不起了杨同志，这是硬性规定，我们也没办法，请您签个字吧，我这就把补贴给您。”绿色文件夹被打开，里面是红花花的票子——和一张白纸。
“谢谢。”
镇上的人都来送他。
初二:李燕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