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喜欢喝茶，茶总是苦的。
外婆住的小村子旁，不远几里的路外有一座茶山，外婆每年都要去采茶，采满满一篮子回来。外婆很爱喝茶。
我小时候也和外婆上山采过茶。我扛着小篮子，跟在外婆的大背篓后，吃力的往上爬，再蹲在一旁看外婆采茶，总觉得无聊的很，又不愿起身和外婆一起摘茶叶。下山后，外婆总会泡茶给我喝，满杯的茶，我却是抿一口后偷偷倒掉，再装模作样的回味。
我不喜欢喝茶，茶总有一种岁月的苦味。
后来，步入初中，和外婆见面的次数变得少之又少，采茶的经历也在脑海深处渐渐淡化了。初二的寒假，妈妈让我拣起了荒废已久的素描课。坚持没多久，我就想放弃了，成天抱怨手握笔握得酸，呆坐几个小时好无聊。于是，我被打发到了外婆家。
外婆兴高采烈的迎接了我，要带我去上山采茶，我本想拒绝，但看着外婆眼中闪烁着的期待的光芒，我只好妥协了。到半山腰时，意外地下起了雪。天空中飘下轻盈的雪花，四周变得白漫漫的，应是天仙狂醉，乱把白云揉醉。清凉的微风压下了不少烦闷与不满。我原以为外婆会原路返回，没想到她扔向前走着，好像没有什么能阻拦她似的。就这样，我的外婆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采茶的山坡上。
外婆躬下身，伸出手轻轻地扫去茶叶表面的雪花，拇指和食指掐断，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，再反手洒入篮中，她那看报要戴老花镜的眼睛，此时却格外清明。我看着看着，手也痒了，破天荒地俯下身与外婆一同采茶。
山间抖落一场雪，外婆将白发还给岁月，又挽回一篮子的雪。
外婆像往常一样煮茶，我本觉得茶叶会很苦，毕竟掺和了冬日的寒冷，抿一口茶叶时，却品出前所未有的香甜。外婆正笑眯眯地望着我，我发觉，这和她采茶时的表情是一样的。
外婆的指尖捡尽了雪，焐化了寒雪，熬出了春茶。外婆说，这茶是藏在白雪下的甜，这甜，是苦味下的甜。岁月中还有很多藏在苦味下的甜，只是我们从未发现罢了。所有苦难和背负下的，都是焐化严寒的新茶，都有香甜的滋味，都有行云流水般的此世光阴。
回家后，我重新开始了素描课。我也想像外婆一样，熬出那抹甜。
人人都在渴望最后的甜，却未必人人都能熬过那一份苦。而那一份苦，又往往是最值得被欣赏的。